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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在线网·散文】我在远方看到了南滩的飘雪

十月,媳妇有了身孕。这对于迈过而立之年的夫妻来说,是件难以言表的大事喜事。作为准父亲准母亲,一时间也显得慌乱焦躁。除了虚心听取父母的教导之外,也乐于上网查阅各种宝妈分享,更热衷隔三差五跑医院做检查。

胎儿6周,在果洛当地做了检查,几项数据偏低,医生说先兆流产、胎儿难保,一家人顿时乱了阵脚。媳妇当时抹着泪买了飞往西宁的机票,第二天就赶往西宁就医复诊。丈母娘也从南滩坐公交到大通,再从大通乘坐大巴赶脚到西宁陪诊。我妈在陕北老家也坐立不安,手里抓着手机,隔段时间就是一通电话。庆幸的是,问题不大。医生开了保胎的药,让回家静养。

媳妇家在大通县南滩村,村名中包含方位和地貌信息。于方位而言,南滩在大通县的正东偏北的位置,很难理解以南命名。如果参照古代命理学中五行说,现在的“正北”以前倒谓之“正南”,但是南滩这个名字年代不应久远,自然不能与之挂钩。在对应邻近的南门峡镇,我猜测会不会是两个地方坐落祁连山南麓,故以祁连山为参考,起名以南为方位。思忖良久,不能自知。“滩”这个字倒不费解,对应村庄坐落的地块就是一条水流长期冲击形成的“河滩”,陕北也把这种地形叫“川”。河滩中央流淌着一条小河,沿着河岸延伸的是一条穿过村庄的柏油路,这条路和这条河在一座小桥分岔。村里的人家很平整,家家户户靠得紧凑,整整齐齐、错落有致。

这和陕北老家是有别的。黄土高原上的人家都分布在半山腰,一家一个山头。从日常的认知来说,陕北地处黄土高原,西宁划至青藏高原,两个地方说不到一块也串不在一起。但仔细观测黄土高原和青藏高原的分界线,不难发现西宁小部分地区夹在黄土高原和青藏高原的过渡区,过渡区兼顾着黄土高原的风土样貌和青藏高原的气候海拔,巧妙地把两种地形地貌亲切捏合在一起。南滩就是其中最鲜明的代表。

所以老人们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是有道理的。陕北后生取到了南滩的姑娘,南滩的姑娘嫁给了陕北后生,两家人变成了一家人。记得娶亲那天,媳妇的二爸载歌载舞唱了一晚上的青海花儿;陕北舅舅也不甘示弱,回敬了几首经典的陕北民歌。我们把那天晚上叫做以歌会亲,用歌结亲。

对于一个骨子里喜欢民歌,也喜欢哼唱民歌的是陕北后生来说,那晚把青海民歌,特别是大通花儿和陕北民歌做了比较。两种民歌音调都高亢嘹亮,大部分语调需要敞着嗓子喊出来,没个好嗓子还真得唱不了那个调。当然嗓音也是西北人粗犷豪放性格的一个缩影。再说内容,两种民歌摆脱无病呻吟的低俗,紧贴群众生活,歌词简单明了、直抒胸臆,描摹着生活、爱情,歌颂着伟大祖国。比如大通花儿里唱到:高不过蓝天深不过海,黑不过笔墨和砚台;幸福的道路共产党开,好不过开放的年代。比如陕北民歌里唱到:满天的乌云,哎嗨哎嗨呦,热炕上坐,哎嗨哎嗨呦,毛主席来了晴了天,晴呀么晴了天。其实作词方式也大同小异,句型结构一般上句起兴作比,下句点题明意,比如青海花儿唱到:下山里染黄的油菜花,上山里的宝蓝的胡麻;尕妹们活像牡丹,阿哥的眼睛哈耀下。比如陕北民歌唱到:瓢葫芦舀水沉不下个底,不想我爹娘单想个你。如果非要说不同,最大的不同就是两地的方言。

听老丈人骄傲说起,青海花儿就属大通好听,南滩花儿就属二爸攒劲。这就不难理解二爸在娶亲那天的惊艳表现。有机会,我得和二爸切磋切磋民歌,学一学大通花儿。

媳妇家在村子里中间的位置,靠着那座小桥。老丈人和丈母娘早些时候一直在德令哈打拼,近几年才回到南滩盖了房子。这里的回乡用“落叶归根”多少有点老气横秋,用“回归故里”倒显得贴切。中国人有自己独有的“乡土情结”,就如费孝通先生在《乡土中国》里写得那样:“城里人可以用土气来藐视乡下人,但是乡下,“土”他们的命根子。”

房子紧邻大伯、二伯,兄弟三家拢在一块,平日里便于走动照顾。大伯大妈年迈一些,儿女在城里务工,很少回家。作为兄弟里的老小,老丈人承担起照顾大哥大嫂的责任,丈母娘做了好吃的,第一碗端给大哥大嫂;出门回家,第一眼看得也是大哥大嫂。生病住院更不用说,忙里忙外操持照顾。家里有了什么难事,三兄弟商商量量,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点子出点子。

正对门的邻居养着两头奶牛,一头正在挤奶的母牛、一头奶牛犊子。母牛就栓在门前的一根地钉上,牛身很干净,不沾杂草、不藏泥垢;卧躺的地上也没有成块的牛粪,只是土色有些发黑,看得出来主家饲养得很细心,把它当成了家人对待。母牛也很听话,很少扯住缰绳,瞪大牛眼,犯牛脾气。缰绳一直松着,母牛一直卧着,嘴里一直咀嚼着甘草;看到我这个陌生人,也一声不吭得看着。牛犊子就有点难管教了,一蹦眼睛瞪着你,一蹦屁股对着你,很难理解对我这个新女婿、新邻居是不懈还是欣喜?邻家阿姨挤奶的时候,它非要在这个时候抢着怼住奶头,不吃奶也不放嘴。

等到放嘴,小牛犊又会把挑逗对象转向隔条马路的泰迪。看着小犊子这德性,要不是有狗链子,泰迪非要过去咬上几口。泰迪这个品种一般在农村很少,甚至有些另类。这是丈母娘捡回来的一条无家可归的狗。起初是把它留在家里的,但是个头不大的泰迪,到处拉屎尿尿。没了办法,才把它安顿到大门口左手边的空地上。丈母娘担心它风吹日晒,还请了村里的木匠用木材打了狗窝。这在农村也是不多见的,在狗舍里面已经是首屈一指地存在。泰迪天生是宠物狗,没有看门的本事,看到陌生人也不叫,就会个摇头晃脑卖萌。除了一天和小牛犊子对峙,在就是家里人投喂的时候,欢奔乱跳几下。狗窝周边的地没人打理,夏天野花反而一簇一簇长得茂密鲜艳。

寂寥的是,房子后边不远处的坟地,活着的人推开院门就能上坟祭奠。媳妇家近几代的老先人们都埋在那里,前后左右按照辈分拥簇着,比活前儿住的距离更近。是啊,一大家子活着的时候是一大家子,死后也得是一大家子,只不过大家挪了地界。坟头垒得不是太高,坟前栽着圆头碑。圆头碑简单雕刻着死者身份,以及立碑的亲人和日期,端端正正朝着正南的方向。碑头上被系着五颜六色的哈达,以寄托哀思。听媳妇说起,村里藏族死后有的也会批麻戴孝,村里的汉族死后有的也要请僧人念经超度。诚然,这是汉藏两个民族文化交汇的丧葬习俗。也正是这种生生不息地民族文化大融合,中华民族才得以强盛,屹立世界民族于不败之地。

每逢和媳妇一同回南滩,心就扑腾厉害。不知道是因为久别重逢,还是因为悬在心尖尖上的那一份厚重的乡土情,稀罕着南滩村里的每一座山、每一拢耕地、每一棵树甚至每一片树叶;喜欢迎着太阳,踱步在村庄里,捡起石头轻声丢进小河、拽一把青草放进奶牛的嘴里;学着狗叫与村里栓着铁链的看门大黑狗对吠几声,看着大黑狗张牙舞爪却又无可难何的样子然后心生得意。

今年的冬天似乎要比往年来得早了一些,村里有些黄芪还没来得及采挖,时令就到了立冬。初冬,媳妇静卧在家里养胎,老两口忙前忙后张罗照顾,老丈人在村里找了有名的木匠师傅为满打满算才发育7周的外孙定做了摇椅,丈母娘每天起早端着奶盆要走很远的路打回鲜奶。这几天,媳妇又被锁在了家里,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失去了“人生自有”。原来南滩下雪了,整个村落雪白一片,路上积了雪结了冰,丈母娘生怕有身孕的女儿出门再生意外,索性就把女儿“圈”在家里。

媳妇推开窗,告诉我初冬的雪下得很轻盈,雪花像婴儿的肌肤那般白嫩。

我问媳妇,你说:“那些像婴儿肌肤那般白嫩的雪片会不会从南滩一直飘到了果洛?”

刘智斌,男,1992年生,果洛州消防救援支队防火参谋,从2020年知遇《青海读书》,在刘志强老师悉心指导之下,以陕北和青海为切入点,开始写作,记忆乡土。2021年荣获青海读书会十佳“新锐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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