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洪诗歌选读：树无语，东逝的江水没有归路（组诗）

树无语，东逝的江水没有归路（组诗）

李洪

1.门

抓住黑色门扣，顺着光阴倒下的方向

轻推，仍能听见

某个冬至日开门的声响

坐在门槛上，怀想一个抽烟的人

我已无法在他起皱的额头上

增添几道风雨的注解

铜烟杆从身后的岁月里伸出

敲门板上的年画，半卷舒展的荷叶上

有几点发黑的绿，有几声陈旧的低唤

面北而立，山还是那座山

皂角树不知去向

几枚燕呢落下，敲醒失聪的耳朵

靠住左边门柱，抚摸挂过草帽和马灯的铁钉

依然无法将脚边的石头

点化成毛色浅黄的狗

仍有己巳年的猫叫和月光

从檐口掉落，在反光的门楣上

堆积成另一种假象

2023年5月14日.文化七村35栋

2.盲

消失在转角的，也许是一双红色高跟鞋

继续向前，穿过塔楼倒伏的阴影

昨夜狂躁的雨声

从潮湿的叶子上滴落，打痛

紧张着的耳朵

盲杖似乎短了三寸，触及不到

被反复修饰的盲道

有人在大声怒斥

玻璃器皿摔碎的声响

吓住了迈出半步的左脚

向右，似乎有一棵濒临死亡的树刮蹭脸庞

向左，花岗石的寒气直入骨髓

退路被汹涌的冷潮封死

空气变得异常急促，慌乱

前方十米，也许是

开满鲜花的芳草地

愿意回到前世，做一只

翩跹的蝶

2023年8月10日.十里蓝山

3.凌云寺

似乎有木鱼敲击声。来不及焚香

一顶藏蓝色帽子

挡住了菩萨垂怜的目光

绕过廊柱，找不到披着狼皮的猫

北窗下发出异响的，也许是唐朝僧人

遗落的谶语

斜阳照拂的俗世，聒噪和喧嚣到处弥散

向左，仍能瞅见反复修缮的佛头

树无语，东逝的江水没有归路

沦陷的兀石上，没有参禅的人

2023年8月11日.十里缇香

4.旧马路

拒绝二次经过旧马路

时间已从枯树顶端逃离

只剩下若即若离的木窗

深藏了愁绪和幽怨

车祸现场被清理

血迹喷溅的形状反射进视网膜

似花非花，淤结成难以清除的痛

围观人群退到壬午年的栅栏外的时候

无人扶起瘫倒在地悲怆

狮子狗和石阶并排而卧

似乎还在等一场初冬的雪

长椅空空，需要更多细节

铺垫和陈述

挂蓝衫的钉子不知去向

杂货铺门前的空地上

只剩一张老式竹椅

不知等谁

2023年7月13日.十里蓝山

5.梦见

梦见一个戴着螺旋纹头饰的老人

坐在长满须延草的大青石上

左眼失明，举过头顶的食指上

缠绕着疤痕和隐痛

反复叙说，一只逃跑的獾

以及一株被冬天囚禁的树

人形木桩上，挂着缺乏修饰的鸦鸣和褴褛衣衫

被雨水沥黑，墙成为某种象征

也许压着异教徒的头颅和胡须

也许误导了追寻的眼睛

谁在敲击木鱼石，谁在倒下的谎言里

垂死挣扎

雪白的幕布上，仅剩几句无骨的戏言

兀自横斜

2023年7月4日.十里蓝山

6.南山道

一盏灯，又一盏灯

第一百零八盏灯的下面

也许有一个戴着蝴蝶结帽子的女人

走下第九级台阶

我愿意在一棵树下短暂失忆

继续等待，然后转向

下一个寻觅的路口

在影子倒下时

将左手高举过头顶，忘记了

该为谁祈祷

反复触摸第五根肋骨，止不住想

某个细雨纷飞的黄昏

2023年8月4日.南山向黄路

7.逆风

褶皱渐起，脸和风霜隐藏在纸后

比钢筋的断面更粗糙，比鸦鸣扰乱的黄昏

更晦涩

仍然想起一棵失忆的紫柏，一株野蒺藜

落在山脊的狼嚎，令寅夜的茅屋

更加孤独

从塝上穿过的，是无法返回的

送葬队伍，落单的火把

也许会照见倒伏在五月的桔影

无人经过。夜色空空荡荡

谁的忧伤从指尖滑落，碰响那许多

陈旧的别离

塔楼倒在阴影里，我只能从天桥左侧的岔道

匆匆逃离。雕塑矗立在十字路口

成为拦截的掩体

逆行的风中，没有声嘶力竭的麦子

2023年8月1日.十里蓝山

8.清晨

灵车停在巷口

听不清穿黑衣服的人

在说些什么

尾随一条瘸腿的狗

从结满愁怨的楸树下经过

一夜未眠的叶子

仍在发出奇怪的声响

涌向轻轨站的人群

正在被端坐高处的白衣人

逐一占卜

穿过灰色甬道

也许就是重生

卖早餐的人站在朝西的路口，成为另一个

送行者

2023年5月18日.文化七村35栋

9.如果

一个人坐在窗口。下着雨

喝酒，或者读旧书信

天桥朝北。塔楼顶挡住远山

以及一株斜伸的树

有鸟儿飞过，或许是某种解脱

没人在街心花园摆放浅白色鸢尾花

如果回到原地，如果邂逅

如果未及开花的枯树倒下

如果心跳在下一秒停止

仍将左手高举过头顶

2023年6月4日.育才中学后街

10.深巷

鸽哨远逝。找不到扶手丢失的靠背椅

重新安放在杂货铺门前

打盹的白花狗不知去向

三楼窗帘动了一下

也许是那只忧郁的猫

打翻了紫红色糖盒

三角梅守住的拐角

啤酒瓶醉意微露，花生米和兰花豆

是最生动的配角

怀念一场初夏的雨，梧桐花再次飘落

塞满记忆的每一丝空隙

依然无法追上

匆匆而过的花纸伞

抵达巷尾，藏在芭蕉树后

没有人来找我，也无人叫我

回家吃饭

2023年8月12日.十里蓝山

11.逆风

12.天黑

无数被巫师诅咒过的乌鸦

拖着疲惫的身躯飞过天空

没有一扇窗开着

步行街朝北的咖啡馆门前

没有一只跛足的流浪猫

只有一个黑衣女子

坐在十八级台阶上

喝酒

2023年5月2日.文化七村35栋

13.听海浪的声音

挤过黑夜和栏杆，金属是套在脖子上的

桎梏。一个人喝酒，然后像枯树一样

终老，散尽最后一粒怜悯。远处

一颗纯白色头颅

正在陷落进玻璃幕墙的混乱之中

有旧吉他弹响，有波斯猫从刚睡醒的梦里

一跃而下，摔碎在水泥地上的

是流浪狗低分贝的喘息

是的，前面是废墟，堆满怒斥和沉默的瓦砾

后面是海

孤独回流，桅杆倒下之处，满是搁浅的忧伤

听，海浪的声音

听海，浪的声音

听海浪，的声音

听海浪的，声音

蔚蓝的，黑白的，浅灰的，橄青的

古铜色的

不会有人等我，我不会是

最后一个赶海的人

谁与我一起面朝大海

听海浪的声音

2023年8月23日.十里蓝山

14.屠牛场

一刀刀深入骨髓

剜除掉最后一寸悲悯

血水流尽后

死亡成为新鲜的形容词

牛头自愿堵住朝北的出口

只有一件青灰色衣服

褶皱里流露出悔意

2023年5月15日.文化七村35栋

15.星期天的早晨

馒头太硬，过期牛奶有点发酸

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形容餐桌上长着霉斑的橘子

雨还是昨夜惊醒梦的那场

窗外没有人拾掇

被蹂躏后掉落满地的栀子花

天空压得更低

容不下一只受伤的鸟儿

自由飞翔

目睹一把青灰色布伞

缓慢移动到街心花园

在更远处的天桥下消失

转身，面对旧墙上

油漆脱落的向日葵

断尾的壁虎正在爬向昏暗角落

2023年5月22日.金茂珑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