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志 / 吉林诗群小辑：董小语、李潮蕴、隋言、夫劫、纪永亮诗歌荐读丨《当代·诗歌》2025年1期

《当代·诗歌》2025年1期

吉林诗群小辑

吉林新诗有自己的传统，也有过自己的高光时刻，但近年在国内诗坛存在感不高，各种选本中的吉林身影常常形单影只。但凡事不容细究，作为组稿者，细数身边诗友和他们近年的创作，却发现遴选和割舍的艰难——这么多人还在认真地书写，积极地蜕变，力图实现新的表达，并且，时有佳作。这大概算是一种野草野花似的书写，“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春华秋实自有内在的渴望驱动。

这些诗人中，有的是文坛诗坛的带头大哥，有的是进步神速的未来之星；有的创作历程接近半个世纪，有的则不足十年，题材风格也各有面目，虽非吉林诗歌全貌，但杂花生树，足以自成生态。

最近DeepSeek大热，AI写作肉眼可见地上了一个台阶。毫不夸张地说，它开发全新意象和链接不同意象的能力令人瞠目，这无疑给诗人们带来巨大挑战——在修辞层面人类写作者已经很难维持自己的优越地位了。所以，野草式写作也好，经院式吟哦也罢，都有必要重新确认自己的生存空间。好在野草野花总能在瘠薄和零落的土地里安家，在每一个春天如期醒来，珍惜雨水，恣意生长。

——主持人：任白

01

董小语

烟花的慈悲高于尘世

以绚烂织补夜空

再回转身影，抚慰尘世

世间没有一个元宵节

不以花好月圆冠名

星群为此壮观了一刻

又在下一秒，再度失散

城市重启的笑容里

忧伤，是不宜说出的部分

也是被烟花，悯然安慰的部分

有人默默燃起了孔明灯

我愿意相信，那一点点微光

是因为愿力

而张开了翅膀

窄门

一扇门越来越窄了

窄得只能容纳

一个想法侧身而过

门楣上的蜘蛛

织着古老而密实的网

将出出入入的影子

一网打尽

守门人恪尽职守

在每个节日

依旧往门上贴春联

并把每个季节

都以春天命名

偶尔被门框撞疼了头部

他们就会觉得

自己的头

挺得太高

语言，呈现或庇护

心思孱弱的人，更容易

躲进语言的避难所

她们将文字，裁剪成华裳

遮住伤痕累累的肩膀

并使自己拥有了

护身的铠甲

而文字往哪里飞呢

以为她该呈现了，该像一个

孩子那样，裸露全部皮肤

其实有时，她更习惯于遮蔽

一个反复写下秋心不荡漾

的人，或许她费了很大的力气

按下了复杂的浪花

而读诗的人，会被诗句领走

归来时，诗句依旧完好

而她却怅然若失

现场

一片水域就这样陷落了

多少鱼，被迫爱上，这蓝色的风暴

浪花以怪吝之姿，让鱼们游也不是

不游也不是。飞鸿远去

从灰白相间的外套上，拔下数根白羽

倾述身家的清白。称赞其羽毛的人

同时为其打扫，一地骂名

波诡云谲，城头的旗帜

始终暗恋着风，风动与不动

心旌，都摇动不止

在现场，有人捡几块碎片

作为夸奖整个牌坊的依据

另一些人，则以倒塌

论证牌坊的质地

其实，现场是我虚构的

真实的，只有不息的河流

还有那些鱼，它们苑囿于

一片动荡的水域

02

李潮蕴

对抗荒谬的方式

如果灰尘是保护膜，那我愿意更早起床

在银河的光亮下将里面的物品重新抚摸一遍

然后用灰尘包裹好放进春草葱茏的马达里

孵化成最优质的燃油，当我开始

这么做时我其实已经被冻僵过

并在神秘使者的引领下复苏

在孤独之岛上我练习用神秘使者赠予的

光影酿酒时，找到了最迷人的力量

在一条荒谬的河流里什么更有意义

我觉得

孤独者不能解答任何问题

但会比盲从者更能守住孩子的本性

挺直腰向前走把恐惧抛于身后，

是为了不断寻找虚无无法触及的区域

正如透过历史的街区

我看到时间藐视一切装腔作势的存在

却对无数片竹林、飞鸟与天空敞开怀抱

夜深时刻

夜深时刻，对月举杯

祝贺此处甩掉了香气以外的知觉进入音乐寓言

祝贺此时疼痛与血液有力地相互击掌让灵魂

行走于尘埃之上。鼻息间草木之香如同轻纱

在蝉的秘境中飘然起舞，深渊里光以花草的

方式存在以身作证黑暗根基中生长出来的还有

良药替天治疗人间残缺，啊古老的寓言

每棵树身上都挂满了造物主颁发的条索形勋章

用硬朗通达之美引领不断叹息的痛苦

走向外层空间

你听，万物静默时在黑夜的底色上寻找白色翅膀

时而飞翔时而栖于荷塘边，是不是有水墨之美

圣者说任何狂热都将带来恶圣者还说未曾试过的

冒险总会见证另一场盛开，所以月啊

且让我们对饮，然后用被满天星光沐浴过的眼睛

直面每种可能的存在

培训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进入辅导班

牙牙学语的时候或者更早

开始关于笑和哭的训练

关于嘴巴和舌头柔软度的训练

关于调教指南针的训练

关于如何为善良和丑恶穿戴的训练

但地球将转到哪一天并不在课程列表

有很多细节和插曲

比如要求穿戴整齐行为有据，尽量克制冲动

产生链接，要求运用所学制造标准有型的

日用品，并使用耐磨的话语

学员们为什么日夜穿着

防护衣，为什么在幻象面前肝脑涂地

论产生原理

活在资源匮乏之地的人日夜祈求食物

活在战火隆隆之地的人祈求见到下一时刻

活在科技繁华之地的人分秒必争搭建星际航线

活在动荡命运之中的人在掌纹的漩涡里打转

幸运或不幸与这些无缘

请允许我展示这张餐桌上的菜谱

地球是圆的，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

心思也是圆的，境遇也是圆的，那意味着

不知道哪一世你可以吃到每一盘菜

03

隋言

猜疑后的忧虑

我们的选择有时多么像一只鼹鼠

想着青草，还想着人类温和的赞美

就像遭遇一方不大不小的灵魂牧场

就像期许落日熔金后天庭那边的反光

更像一次围猎，迫不及待的慌张与心跳

让心的躁动慢慢静下来

把窗打开，让阳光的金黄颗粒层层剥落

把色彩调匀，让明丽粉饰成一次优雅的止观

如果还不够，就把微澜的风轻轻压平

从远古的折痕中捋出脉动的宿命

大地诗章

那一刻，我的梦中夸张地呈现三种事物

草原、刺刺菜、推开热烈之门的太阳

而后，那一刻，我起伏的呼吸忽地吐气如兰

回望流年，我仿佛奇遇沾满铜质气味的编年史

于是，我调整一下僵硬的躯体造型

打开所有嗅觉去触摸刺刺菜尖锐的边缘

于是，我决定再造一个丰茂的草原

收拢所有的小鸟、花香、翻涌的绿浪

于是，我接受太阳伸展过来的所有触须

把耳语转换成混合天籁之音的交响

于是啊，我的步履多像大地最有节奏的诗章

放进所有的天光

“立冬”是个多么敏感的词汇

它触动了我们内心最孱弱的那部分

像一次不可拒绝的告别

像蓄满裹挟着温度的热烈缓缓退去

像一次坦诚而又被动的迎接

更像一次宣示：午夜的大雪正悠然赶路

这一天，就是一个季节准备打开全部的窗门

放进所有蓝湛湛的天光

让我们想念草原干裂的风常常眷顾的土坯房

夕阳下的白雪紫微微覆盖下的那抹碱草的甜香

假如这是爱的流放地

我堆叠所有的往昔影像，

还有灵魂的滴滴甘露

我横阻窗外晚风的脚步，

竭力收紧暗夜的帷幕

假如这是爱的流放地，

心的行旅可否璀璨如星河

就这么坐着吧，静看银月升起又落下

或者来至窗前，搜寻远处明灭不定的灯火

我所有的宽大幻想正鼓胀起紫烘烘的欲望

我知道，推倒与重建是互可转换的二元因子

我还知道，清晨的霜露来自长夜寒气的凝聚

凡事都存因果，你的离去是对痛悔的一次暴击

那春花烂漫的时节，你的明眸化作一汪大水

我再次凝神望远，

你仿佛彳亍天边并犹疑成一道怪影

正虚拟成不可回避的沉降，

背对星汉疾行

我翘起双足，忽地落入夜色温暖滚烫的巨掌

那思念的箭矢正演变为没有边际的星雨

沿着灿烂星光，飘落一地炫彩芜杂的花朵

04

夫劼

一抹夕阳

过去了许多年，唯独你的影子

一直没有离开我的视线

如今，看你蹚过的溪水

却寻找不到，你岸边留下的脚印

看你吻过我手背上，烫伤的告别

以及埋在春天里，长出来的青草

还有梦里，把话放在

泪水里煎熟，睁开眼睛时

你却成了小时候盼不来的节日

尤其害怕深秋的窗台

被风吹动的落叶，以及冬天落满

一身的大雪，我只能把

过往的时间拧出血来

挂在天边

自由行

出行，是为了在远方

找到自己，穿越苍茫

寻觅那渐渐消逝的身影

当飞机离地，你已不再是过去的

自己，时间化作了翅膀

连空气都被挤出了跑道

客机在冰雪般的云层间飞行

时间在颠簸中寻找它的方向

一座城市变得模糊

另一座城市渐渐清晰，以及

它的街巷和庙宇

如同古老的象征，等待解读

在无限的可能性中，我清点

每一次旅行，一个慢慢长大的版图

穿过黑夜的风

我一直伸着耳朵，眼神微冥

仿佛神明，就挂在树上

被风吹醒的夜空

在深入远方的路上

拄着拐杖跳舞，让我只相信

头顶的魂灵

音乐唤醒了，日月的沉睡

在画的背面

涂抹不同凡响的日夜

诗行如森林，眼泪像种子

现在，一把椅子从林中走出

等灵魂上座

回南天

我所目睹的，并非心中所愿

在这片土地上，"回南天"是冬季的脸

闷燃的心火，湿气凝固了时光

如泪痕般晕染了四壁，而墙外的风语中

满是无声的叹息

异乡者带着梦抵达

却蜷缩成孤独的刺猬，寒夜中屏息

每一口呼吸都失去了节奏

所有的事物被搁置，如同饥渴

椰叶上的阴影

阳光虽穿透一切，却无风可追

腊月的脚步急促

而烂尾楼群像沉默的指控

大海将浪花堆在岸边

踉跄的脚步畏缩不前

只要拖鞋声仍在楼道里回响

阳光终将破碎，在这炸裂的瞬间

05

纪永亮

雪夜归人

午夜，我的梦里

传来电梯声

先是开门

后是关门的声音

于是我的梦里出现了

一行凸凹的脚印

是这午夜唯一的

一行连绵不绝的脚印

一个夜晚从脚印里

伸向白昼

没有慌张

蝴蝶兰

在靠近春节的时候买上几盆蝴蝶兰

这个冬天就有了梦一样的翅膀

我喜欢带着紫心的白色蝴蝶

这个世界与生活的内心

有了某种隐秘的联系

时间开始以草的形象晃动

我已经感觉到了

心里涌动的爱，满眼浪花一样

起伏的泪滴

感觉到了一种携着自由的芬芳

成吨的柔情——

一万只蝴蝶的诞生

前奏

我在找寻事务与事物之间的断裂带

找寻季节与季节之间的转乘

找寻一句话、一段情绪

纠结、忧郁、挣扎、多像一个人的内心

灰色的天空把楼房、街道、人

全都染成了灰色

灰色的重压下鸟抖动着身上的羽毛

它想抖落羽毛上浓重的金属光泽

54路摩电车以缓慢、古老的姿态

穿过城市中心

纵横交错的电线像城市胸前的蕾丝

冰凌花开了

这是一个好消息

我目光的尽头梅花也开了吧

没有目光浇灌

它们还是沿着记忆找回了春天

死亡，请慢慢欣赏

黑夜像一朵花

一朵长着毒刺的黑色玫瑰

月亮是她的花心

星星是她的毒刺

她微笑起来很迷人

有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

她每绽放一次

我的语言之门就关闭一次

生命就缩短了一寸

黑夜丝绸般的质地

卷裹着所有的无知

想起父亲临别时

交给我的那个黑夜

覆盖着过去所有的日子

想起了父亲送我的那句话

死亡要慢慢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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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当代》创刊45周年之际，推出诗歌版，即《当代•诗歌》，立足中国诗歌的当代书写，以对国内、国际诗坛的兼容并蓄，尽显当代诗歌的活力、重力、实力、魅力。

投稿邮箱：dangdaishige@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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