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白的稿纸上，诗人写下绿色的诗行”丨《当代·诗歌》

《当代·诗歌》2025年1期

侯乃琦

厨房，或传奇（组章）

01 向往的爱情

两个人，在山洞渥堆、发酵。厌童的人起身，给厌世的人拍照。无需书，符码与我们无关。无需赞美蜂或蝶，只需赞美我们自身。夏天，猝不及防来到伊甸园。这里苹果不存在，男人啃石头，女人嚼树叶。差点忘了，你是唯一的男人，我是唯一的女人。我们拒绝成为种族始祖，只为见证一场不被打扰的爱情。两个人就是一个族群，守望着，日落谈心，日出安歇。其他物种靠近我们，请别说，如果我们不是唯一人的族群。我的想象就是世世代代的想象，你就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人。

02 假装北漂

半夜，下地铁很安全，只要不遇见熟人。别的也不用担心，明天才是万圣节。到这里两个月，万物即内在的匮乏。我遇见了风，也遇见了你，像一个玩笑，让人提心吊胆。

下一秒钟，一个谜，一个暂存的空间，一朵缺氧的花，呼吸急促，恋爱似的娇容失色。房间安静，一眼望去，楼下，操场不再密集恐惧。附中的小学生，有时，玩闹着，撞到我的腰。有时，不得不挂断电话，因他们年少无知。

夜，一个发量很少的人，偶尔，裸露雾状头皮。九楼的窗台，弯腰就有生命危险。潦草生存的艺术家，找不到地下室，会去哪里？

我——假装北漂，白天穿梭于各大教室，夜深了，躺在他乡妈妈的梦中。白天是凌乱的，写作的逻辑变成碎片。一张细密的网笼罩，孤独的人和鲇鱼面面相对。一瞬间，我们失去了自己的想法。

03 厨房，或传奇

经转述，变得不稀奇。隔夜的冰箱结满亚硝酸盐，窗外，天地为自己除雾，除霜，想要擦干净毛玻璃。脑壳装着暴风雨，做游戏，小鸡捉母鸡，在严寒的天气冷冻自己。我手指一点，供北方以暖和诗意。别介意，

第一次离家，被世界托管。一切人携一切事，用眼睛的不锈钢，在我脸上弹了又弹。脸上贴着铝合金，铜墙铁壁，万人围观金缕玉衣。古时想象，是战场的锈，还是灶台的痂？一川肉干，一缕灰，

谁是你，悄然入梦里？纸上云和雨，让你以为我是一个浪漫的人。其实不过，小池子上三尺，倾倒一点醋意。不去讨论和谁吃，我们用凉拌头发里的三丝画地为牢——搅和搅和，拾掇拾掇，塑料盆中菜，是否新鲜？昨日黄瓜切片，你打算用明月还是宰牛刀？

04 不懂，不喜欢

你懂诗，却不懂我。透视，五脏六腑的概念，生活，说出来，荤的素的。事实上，脑子里装了什么，嘘……不要跟任何人说。

我想：下周，十四小时置换闷片，最好配上一升矿泉水，两个牛角包。不如，试着用诗歌置换那两个牛角包，一升矿泉水。宿舍观影券在抽屉，我争取用诗换来的闷片，取回另一首诗。现在，进行着

导演访谈活动，走神，浮想，无产的逻辑，至以上。场内，帽子们走来走去，我仿佛看见二十年后的网友，却依然无法辨认自己每半个月变化和规律的意外。被调戏的人生如何剽窃漂亮的装帧，诗人般奢侈，如假包换。

计划一年一本集子，首先，从垃圾桶捡来厚脸皮，贴上。旁边，坐着深藏不露的人，他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冷眼观看，虚荣心过剩。价值感，没有任何价值,不过，你内心不够强大，不过，存在后天的基因差别。人和人异曲不同工——谁需要你的喜欢？

陈劲松

边地书（组章）

01

思念

在这边地，思念着天空垂下的雨丝的竖琴，和那琴弦上盛开着的斑斓的花朵。

那花朵是冷的唇，是蜜意的眼。

是零落了一地的歌声……

在这苦寒的边地，那思念是深深夜色里，一个未眠人诗歌里鼓胀的白帆。

02 春风渡

三月，春风有柔弱之美。

干净的足音遍布大地。

她吐出残冬陈旧的阴影和腐烂的嘘叹，暧昧的天空渐渐明朗。

春风柔软，是一匹发亮的斑斓的丝绸。

草长莺飞，万物合唱。

诗人推开窗子，他那颗心多像一颗雀跃的种子呵。

在雪白的稿纸上写下绿色的诗行。

他爱极了春风提着柔软而绚丽裙角，轻手轻脚走来的模样。

03 窗外的两只鸟儿

它们在早春的天空飞翔如花，

成为天空的蓝衬衫上

最早解开的那对纽扣。

依然有些料峭的春风，

无法吹灭两粒燃烧的小小炭火。

适当的寒风，只会让它们身体里的火，

烧得更旺一些。

它们在天空嬉戏、追逐，

说着绵绵的情话。

偶尔也会停下来，落在我窗外的树上，

交颈而歌。

在枝头上，它们紧紧依偎着，

头挨着头，肩并着肩，

像两颗，怀抱着满腔甜蜜的小小的果实。

04 你好，春天！

你好！那个满头大汗的荷锄的农人，在他的心里，一定有一块，刚刚解冻的酥软的土地。

你好！那阵急匆匆跑过来的风，它用上气不接下气的温暖，置换了我们心里残存的那一小块的冷。

你好！那个消失的雪人，有谁知道她藏在了哪里？她是在和春天捉迷藏么？

你好！那条把脚步一点点放快、把歌喉一点点打开的小溪，再把脚步放快一点，你就走在了春天的前头。

你好！房檐下的那根冰凌，这根冬天最后的、绷紧的冰冷的神经，已慢慢松弛下来。哦，那些流下的水滴正向春天加快了它们透明的脚步……

你好！那条在泥土里伸了一下懒腰的蚯蚓，它多像一小节通往春天的轰隆隆的地铁。

你好！那根在风中抖动的树枝，它多像一根春天的指挥棒，只挥了一下，这个世界便该绿的绿了，该红的红了。

你好！那棵最早从泥土里露出头来的小草，你让那个沉默了整个冬天的诗人如此惊喜：瞧！春天已从地下射出它绿色的光！

你好！那些从春天那里领回芳香和歌喉的花朵，这些脚步匆匆的花儿是在赶赴一场春天的音乐会么？

你好！那条从冬眠中醒来的小虫子，这春天的巨大的温暖，你只享受一丁点。

你好！我漂亮的、花朵般的女儿，你的脚步走得还不够稳，这像极了这个蹒跚而来的春天……

你好啊，春天，我如此急切地向你问好。

我要赶在最早开口的那朵花向您问好之前再次说出：

你好，春天！

王琰

潭柘寺（组章）

01

潭柘寺龙王殿前一尾鱼悬挂着风干成石头，击之可发五音。龙宫的乐音在人间奏响，天上的云与人间的烟火相伴。十万常住寺，不远万里的僧人云集在此，同一口大锅煮饭。大经堂里卡垫整齐划一，诵经声整齐划一。每一桩大事都是小事，每一朵花都被诵经声唤醒。

虚空的风吹走了满身疲倦。空气、太阳，一个人，蓦然出现，也会顿然消失。但是，脚印留下了，身影留下了。黑和白，生活写满了故事。

走进门头沟，建筑与起伏的地势相得益彰。每一座建筑出现，都像是就地生长出来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突兀。

大雄宝殿后站着两株银杏树，西侧为雄，东侧为雌。一千一百多年的古树身上挂着密密麻麻的红布条，承载着密密麻麻的心愿。

时过境迁的风拉开人间的幕布。我从遥远的兰州来，似最蹩脚的演员，谢幕了还说着不合时宜的台词。时间如流水，哗啦啦，一切都过去了，唯有河床还在。

02

在潭柘寺，耳边总有人在絮语，不是他，不是他。快马跑过荒草，马蹄声清碎，回答说，只能是他，只能是他。松鼠抱着松塔，正午不眨眼，望着我拾阶而上，高处有雨。

站在高处俯瞰，高低不平的路都变得平坦起来，前后的曲折也变得遥相呼应。我用视线重新勾勒四周，山梁、洼地、沟渠、土坎，变成或长或短或明或暗的线条，在雾气里意味深长。走进这里，其实也是走近自己，走近你。

雨说下就下了，我依然用最缓慢的脚步四处游荡。潭柘寺一茶馆叫禅茶院，泡一壶明前龙井避雨，板栗香气如天气氤氲，瞬间弥漫开来，再干燥的天气也会阴雨绵绵。此刻我们远隔千山万水，四周空荡荡的，你在我心里，车轱辘般来回滚动。尘土变成了泥泞，更缓慢更沉重，从一个地方挪到了另一个地方。

死亡远比生长迅捷，整个下午，暗如黄昏，一只大鹏金翅鸟栖息在宝珠峰山顶。

03

潭柘寺幽静，风尘仆仆的人来许愿或是还愿，鱼在龙潭游动，许愿之前和许愿之后潭中的金色鲤鱼长大了多少？

心愿常常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一次次为了回应别人的期待而撒下种子。你的周围是春天的眼睛，春天簇拥着你，注视着你。期待在泥土里破壳发芽，一点点长大。它们终会长大，期待沉甸甸的，期待不容辜负。

龙潭水是一面碧绿的镜子，镜子里的人和镜子外的人互相张望。总有一天，遇见突如其来，或喜或悲。我吃一颗药，你都会替我苦，伤痛就这样，成了我们幸福的过往。

你的善良如秋天的果实，越来越饱满红润。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善良成了高悬于十字路口的红灯，过往车辆戛然而止，观望再三之后方才离去。你梦想做英雄，而我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路人，快速通过人生的一个个路口。没有人帮得了我，如同没有人能替我生病。

潭柘寺适合隐居，小桥斜过池塘，台阶上面的建筑更加高耸。每一扇门上都安装了黄铜把手，在阳光下泛出油润的亮色与炽烈的温度。

04

水光清凉，一只蜻蜓落上荷尖，它和我一样踟蹰在这片池塘。

家在这里，就哪里也不会去。一棵又一棵柘树，据说柘树树芯内含金丝，价值堪比黄金。雕梁画栋上勾画着龙凤图案，旁边有向日葵理想般生长。

途经一桩小小的木头屋子，成群的蜜蜂在窗外跳圆圈舞，不经意从窗外望去，屋里两人对食，吃同一道菜，说同一句话。家里的两个人，有时很近却又很远，如同相隔数个朝代。有时很远却又很近，空气闪着光斑，心跳般颤抖。

你的笔墨落在宣纸上，我与你一同画下山水。苗圃中三角梅正在热恋，笑着闹着欢聚在菩萨近前。我只吃素斋，一三五土豆蘑菇秋葵，二四六豆角茴香丝瓜，绿色的生活简单清洁。

北方，七叶娑罗伸出手掌，遮蔽了我内心的絮叨。

你听不到，你睡着了。我们的过往比宣纸长，比护城河长。落在纸上的墨色清亮而温暖，墨色里有着温热的血液，有心跳的节奏，有淡淡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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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当代》创刊45周年之际，推出诗歌版，即《当代•诗歌》，立足中国诗歌的当代书写，以对国内、国际诗坛的兼容并蓄，尽显当代诗歌的活力、重力、实力、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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