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者问于樵夫:“半世风波,如何心安?”
樵夫指山间流云:“你看它聚散由天,舒卷在己。且将得失酿成酒,流过岁月川;任他冷暖织成网,不过千人面——此身长歌向斜阳,便是青山真主人!”
人生逆旅,百代过客。惯看雨和风,回首思无限。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取之无禁,用之不竭,乃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苏子泛舟赤壁,见水月盈虚而悟永恒;太白醉饮花间,对金樽明月而歌天然。宇宙浩茫,人身如芥,然此心光明处,自可纳星汉灿烂。
影落江湖又十年,不改云舒卷。昔日范少伯泛舟五湖,非畏风波,乃知止也。张季鹰莼鲈之思,非厌庙堂,乃适性也。《菜根谭》有言:“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心若如竹似潭,得失岂能扰之?纵霜雪满途,松柏自守其青。
得失本因缘,冷暖原世态。陶元亮归园田居,葛巾漉酒,笑言:“衰荣无定在,彼此更共之。”昔王右军兰亭修禊,曲水流觞间忽叹:“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 朱门广厦,终化蓬蒿;金谷名园,尽归禾黍。君看长安道上,多少连云甲第,秋雨来时,唯闻瓦雀啁啾。
且付青山一笑中,万事同萧散。白乐天谪居江州,琵琶声里悟得“同是天涯沦落人”;欧阳修醉翁亭上,看“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天地为逆旅,光阴皆过客,何必自缚于蜗角虚名?《小窗幽记》道破:“剖去胸中荆棘,以便人我往来。” 心田荆棘除,方见月白风清。
且将心事付琴弦,弹破浮世烟。嵇叔夜刑场奏《广陵散》,非惜性命,乃悲道绝;苏东坡海南嚼荔,非贪甘味,乃证心春。琴中意、酒中趣、山中情,皆可破世网千重。陆放翁暮年犹吟:“镜虽明,不能使丑者妍;酒虽美,不能使悲者乐。” 悲欢原在己心,非外物可移。
暮年耕者荷锄归,见童子争拾落花。
问曰:“花谢堪惜否?”
童子扬瓣笑答:“入土化春泥,来岁更护花!”
耕者拊掌:“善哉!浮生得失,亦当如是观——今日之凋零,正为明日之生机。恰似老夫酿酒,糟粕沉瓮底,清醪自浮香。”
长歌向斜阳,青山作枕眠。刘梦得观秋云而叹:“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王摩诘行幽涧而吟:“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俯仰宇宙之大,此身虽渺,此心可通八荒。纵使鬓如霜染,眼似昏雾,胸中自有朝阳升。恰如寒潭古镜,尘埃拂拭后,依旧照得天星浮沉,江月古今。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心灯常明处,浮世烟自散,青山笑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