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歌
"张桂芝,听说你现在天天跳广场舞,可悠闲啊!"小区门口,李大妈一脸羡慕地拉住我的手。
我苦笑着摇摇头,退休哪有那么简单。
我叫王秀兰,今年五十八岁,在纺织厂做了三十年会计,去年刚办了退休手续。那会儿拿到退休证的时候,我美滋滋地想:终于可以过自己的日子了!
每天睡到自然醒,想看啥电视看啥电视,再也不用听见闹钟就心惊肉跳了。
谁知道,这个美梦没过几天就破灭了。退休后的生活不但没有轻松,反而比上班时更加忙碌,仿佛一脚踏进了更深的漩涡。
老伴儿陈德明比我大三岁,也退了。他那人倒是挺会享受,天天揣着老干部专用的保温杯,装满枸杞菊花茶,下棋、遛鸟、晒太阳,活脱脱一副"公园老干部"的样子。
每天早上七点钟,他准时出门,嘴里还念叨着:"老太婆,你看着安排午饭啊,我中午回来吃。"
我白了他一眼:"你倒是潇洒,我这边还得洗衣做饭呢。"
德明笑呵呵地说:"你不是一直想退休吗?这不就退了,可以在家好好享清福了。"
享清福?我看是有苦说不出。清晨刚把老伴儿送走,婆婆那边的电话就来了。
"秀兰啊,你今天有空不?来帮我熬点中药,我这腿疼得厉害。"
婆婆今年八十有五,住在老城区那套筒子楼里。虽说有小叔子照顾,但人家也有工作,平时还得我去帮衬。
挂了婆婆的电话,我妈那边又打来了。
"闺女,你爸今天要去医院复查,你能不能来陪他去一趟?"
我爸患有心脏病,需要定期去医院检查。我妈腿脚不便,每次都得我陪着去。
这边刚应下来,"妈,我下周要出差,能不能来帮我看几天猫?"
我哭笑不得,这猫比孩子还金贵,吃的喝的都有讲究。
正当我以为日子就这样平淡又忙碌地过去时,一个月前,女儿小云打来电话,说她怀孕了。
一听这消息,我又惊又喜。惊的是她和女婿工作那么忙,谁来照顾孩子?喜的是,我终于要当奶奶了!
可没等我喜完,电话那头的女儿直截了当:"妈,到时候您得来帮忙带孩子啊,我产假结束就得回去上班了。"
就这样,我被重新拉回了"围裙阵线",连退休的喘息机会都没有。
白天,我还得照顾小区里的老姐妹刘淑贞。她前年开始患了轻度老年痴呆,儿女都在外地发展。
我们是四十多年的老姐妹了,从插队时就认识,一起从乡下回城,又进了同一个厂子。
现在见她这样,我哪能不管?每天早上九点,我都会去她家转一圈,帮她收拾收拾屋子,聊聊天,提醒她吃药。
刚从淑贞家出来,隔壁的张大爷又来敲门,说是电视机又坏了,遥控器不听使唤,手机又不会用了。
"秀兰啊,你是会计,脑子灵光,帮我看看这个新手机怎么发微信语音啊?"
哎,这些"六零后"的老头老太太,怎么比我们还不会生活呢?
下午三点,还得去接老伴的外孙女放学。那丫头今年上三年级,她妈妈是德明前妻的女儿,离了婚,孩子跟着她。
因为工作忙,接送孩子的重担自然落在了我们身上。德明倒是乐得帮忙,可他总有各种老同事聚会、老友棋局,十次有九次是我去的。
小姑娘名叫欢欢,长得像小兔子一样可爱。每次放学看见我,就会高兴地喊:"秀兰奶奶!"然后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抱着我的胳膊不撒手。
虽然不是亲孙女,但我也是真心疼她。单亲家庭的孩子,总归少了些疼爱。
回家的路上,我会给她买她喜欢的奶黄包,听她叽叽喳喳地说学校里的事。
"秀兰奶奶,今天老师表扬我了,说我字写得好!"
"真棒!回家给奶奶写几个字看看。"
孩子的笑容总能驱散我的疲惫,但一想到以后还要带女儿的孩子,我就头大如斗。
"秀兰,你别老叹气。人这辈子不就是为儿女操心吗?"德明总这么劝我。
他说得倒轻巧,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样样都离不开我。我有时候忍不住抱怨:"退休了比上班还累,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德明总是笑着摇头:"哪有那么夸张,你就是闲不住。"
是啊,我就是闲不住。或者说,根本没机会闲着。
一天下午,在小区活动室等孙女下课时,我遇到了同龄的李桂芳。她是区文化站的退休干部,这些年一直在搞社区文化活动。
"秀兰,你唱歌不是挺好的吗?我们社区在组建'夕阳红合唱团',你要不要参加?"她热情地邀请我。
我一听来了兴趣,年轻时我可是厂文艺队的台柱子呢!每逢厂里有演出,准少不了我的独唱节目。
"行啊,什么时候?"我问。
"每周二、四、六下午三点到五点,就在社区活动中心。"桂芳说,"咱们这个年纪了,得有点自己的爱好,不能整天围着家转。"
我琢磨了一下时间,恰好这几天接完欢欢,可以直接去排练。
"好,我去试试。"
没想到,这个合唱团成了我生活的转折点。第一次去排练的时候,我还有些忐忑,怕自己年纪大了,唱不好。
但当我推开活动室的门,看到二十多位和我年龄相仿的大姐大妈,顿时感到一种亲切感。
团长是个六十出头的老教师,姓吴,据说年轻时是专业合唱团的。她一眼就认出了我:"你是王秀兰吧?桂芳跟我说过你,说你唱歌好。来,我们先试试你的音域。"
在吴团长的指导下,我唱了几个音阶,没想到嗓子还算中听。
"不错不错,高音还挺亮的,就是气息不足,需要多练练。"吴团长满意地点点头,"先坐在女高音这一排吧。"
就这样,我成了"夕阳红合唱团"的一员。每周三次的排练,让我有了喘息的机会。团里全是五六十岁的大姐大妈,大家有说有笑,聊家常,谈子女,还交流烹饪心得,比在家里憋着舒坦多了。
"秀兰,你这退休生活安排得真充实。"排练间隙,坐在我旁边的赵大姐感叹道。
我苦笑一声:"充实?是忙得脚不沾地吧。早上照顾两边老人,下午接孙女,晚上还得给老伴做饭。要不是这合唱团,我连口喘气的机会都没有。"
"我们那个年代的女人,就是这样,前半生为工作操心,后半生为家庭劳累。"赵大姐叹了口气,"我退休前是中学老师,整天批改作业到半夜。以为退休了能清闲点,结果两个儿子都把孩子送到我这儿来带。一个上小学,一个上幼儿园,忙得我连个人影都找不着。"
听她这么一说,我心里平衡多了。原来大家都差不多,五十多岁的女人,似乎都逃不过这个命运。
但合唱团给了我一片自己的天地。每次唱起歌来,我仿佛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那种感觉,像是找回了自我。
特别是唱到《驼铃》、《在那遥远的地方》这些老歌时,我的心里就涌起一种莫名的感动。那是我们那个年代特有的记忆,是现在的年轻人无法理解的情感。
德明起初对我参加合唱团有些不屑:"你都多大年纪了,还学什么唱歌,在家好好带孙子不好吗?"
但当他看到我每次排练回来脸上洋溢的笑容,态度也渐渐软化了。
"看你这么高兴,比吃了蜜还甜。"他笑着说,"那就去吧,反正下午我也能接欢欢。"
有了老伴的支持,我在合唱团里越发投入了。不仅认真学唱,还帮忙整理乐谱,联系演出场地。
吴团长看我积极肯干,还特意教我一些指挥的基本动作:"你年轻时在厂文艺队待过,底子好,以后说不定能接我的班呢。"
我连连摆手:"哪里哪里,我就是来玩玩,没想那么多。"
但心里却暗暗高兴,觉得自己被认可了,不再只是一个围着锅台转的老太太。
日子就这样过着,转眼半年过去了。合唱团越来越有名气,不仅在社区演出,还被邀请去敬老院、学校表演。
我们排练的曲目也越来越多,从《歌声与微笑》到《走进新时代》,从《映山红》到《我和我的祖国》,每一首都倾注了我们的热情。
就在这时,区里通知要举办一个"金秋艺术节",邀请各社区的文艺团体参加比赛。这对我们来说,是个难得的展示机会。
吴团长决定我们表演《常回家看看》,这首歌温情脉脉,正适合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演唱。
我们加紧排练,每周增加到四次,大家都铆足了劲。吴团长对每个细节都一丝不苟,从音准到表情,从站姿到手势,都反复推敲。
"这首歌不只是唱给观众听的,更是唱给我们自己的子女听的。"她说,"要用心去唱,把对家人的爱和思念都融进去。"
可就在比赛前一周,突发意外发生了。吴团长因为高血压住院了,医生说至少要休息两周。
这下可把大家急坏了。距离比赛只有几天时间,没有团长指挥,我们该怎么办?
"要不咱们退出比赛吧?"有人提议。
"不行,咱们准备了这么久,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赵大姐急了。
"可是没人指挥,我们怎么演出啊?"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气氛有些混乱。我坐在一旁,心里也很着急。这半年来,合唱团已经成了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我不想就这样放弃。
就在这时,桂芳看向了我:"秀兰,要不你来试试?吴老师不是教过你一些指挥动作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我。我心里一阵紧张:"我哪行啊,就学了一点皮毛,不敢贸然指挥大家。"
"试试吧,秀兰。"赵大姐鼓励道,"你在团里这么久了,歌也熟,节奏也清楚,应该没问题的。"
看着大家期待的眼神,我鼓起勇气站了出来:"那...我来带大家练练看。如果不行,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于是,在吴团长住院的日子里,我临时担任了指挥。起初很生疏,手势不到位,节奏也把握不好。但大家都很支持我,耐心地跟着我一遍遍地练。
我也不甘示弱,每天回家后还对着镜子练习指挥动作,看教学视频学习技巧。那段日子,我白天忙家务,晚上忙排练,累得腰酸背痛,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实。
德明看我这么拼命,有些心疼:"你也别太累了,身体要紧。"
我却笑着说:"没事,我高兴着呢。这么多年了,终于找到一件真正让我快乐的事。"
比赛前一天,我们做最后的彩排。我站在队伍前面,看着这些朝夕相处的姐妹们,心里充满了感动。
"大家辛苦了,明天就是正式比赛了。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已经是最棒的!"
"对,我们是最棒的!"大家异口同声地喊道。
比赛那天,我们穿着统一的红色旗袍,精神抖擞地站在舞台上。台下坐满了观众,我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当音乐响起,我深吸一口气,做出第一个指挥动作。大家整齐地唱出了第一个音符:"小时候,妈妈对我讲..."
唱着唱着,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台下的女儿抱着刚出生的小外孙,老伴搂着外孙女,都朝我挥手。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被需要虽然辛苦,但那是一种幸福。五十岁后的日子虽然煎熬,但每一份付出都是值得的。
我们唱出了最真挚的情感,唱出了对家人的爱,唱出了我们这代人的心声。台下很多观众也跟着湿了眼眶。
唱完后,掌声经久不息。评委们也连连点头,给了我们很高的评价。
最终,"夕阳红合唱团"获得了二等奖。虽然不是第一,但对我们来说已经是莫大的鼓励。
回家路上,德明罕见地拉起我的手:"老伴儿,你今天真漂亮。站在台上的样子,特别有精神,比年轻时还美。"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甜滋滋的。这么多年了,他很少这样夸我。
"我看你这退休生活过得挺好。"他继续说,"比我那些天天打麻将的老同事有意思多了。"
我笑着点点头:"是啊,虽然忙,但充实。特别是在合唱团里,我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从那以后,我的生活有了新的重心。每天早起做完家务,送欢欢上学,然后去合唱团排练。下午接孙女放学,晚上和老伴一起看看电视,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
吴团长出院后,看到我们获得了二等奖,非常高兴。她决定让我担任副团长,平时多带带新团员。
"你有这个天赋,秀兰。不仅唱得好,还有领导才能,大家都服你。"
听她这么说,我心里美滋滋的。五十八岁了,居然还能开始新的"事业",这是我退休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女儿的孩子出生后,我每周抽时间去帮她带两天。小家伙乖巧可爱,一看见我就咯咯笑。
"妈,你现在气色比以前好多了。"女儿说,"看来退休生活挺适合你的。"
我笑着摸摸外孙的小脸:"是啊,虽然忙,但我找到了自己的节奏。"
现在,我依然每天忙碌着,但不再抱怨。五十八岁,不是终点,而是另一种活法的开始。
人生没有歇脚的驿站,只有不断向前的路。我们这代人,经历了太多的苦难与变迁,从物质匮乏的年代走过来,如今的忙碌,不正是我们还活着、还被需要的证明吗?
每次站在合唱团的队伍中,唱起那些承载着记忆的歌曲,我都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满足。
这就是我,一个普通的中国女人,五十八岁的王秀兰,在退休后找到了新的人生舞台。
岁月如歌,余音绕梁。纵使生活给我们安排了各种各样的角色,但只要心中有热爱,人生处处是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