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克：管中窥豹读多多

原创 桑克 雅众文化管中窥豹读多多《词语磁场：多多五十年诗歌自选集》阅读札记文｜桑克《词语磁场：多多五十年诗歌自选集》（以下简称《词语磁场》），四百七十六页，二十三天读完，在我来说算是慢的。通常一本二十五万字的长篇小说一晚上就读完了。当然还有更慢的，比如读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仅导言就读了三个月。老多多的诗不是哲学，但是“空处确立来处，道出已是去处，高处仍在原处”（《无语词语》）——何尝不是哲学？比哲学更哲学。二零零四年，我在安徽南屏认识老多多，一见如故。此后见面亲切，私下极少联络。但是诗人交谊自与俗人不同，我想老多多了便读老多多的诗。第一本《阿姆斯特丹的河流》是孙磊赠送的，他去荷兰见老多多还问我有没有老多多的联系方式。当时我不认识老多多自然没有。这本诗集里的《蜜周》，被老黄也就是黄灿然兄称之为“无论语言或形式都奇特无比的诗”，《词语磁场》没收，是老多多没选还是另有缘故，只有问了他才会知道。同样没收的诗还有《多多诗选》里的《回忆与思考》。这本诗集是花城出版社赠送的。当时我翻开这本书就被这首由四首诗构成的组诗惊到了。这么多年，我除了在龙省作家班讲课的时候谈过老多多的诗，公开文章一篇没写过。原因？有的。老多多自己说“讨论诗歌，就是讨论炸药”（《意义》），容我篡改一下，“讨论老多多的诗，就是讨论炸药中的雷管。”那是相当危险和刺激的。不管多危险，刺激独占鳌头。私下和朋友谈诗，大多会谈老多多一九七三年写的《手艺》。我甚至认为这是老多多的第一名诗（第二名诗是《阿姆斯特丹的河流》，第三名诗是《在英格兰》）。“我写青春沦落的诗……”在我看来，这首诗的境界全在“沦落”一词。在我的诗歌密本里还包括老多多的组诗《万象》中的《年代》，“沉闷的年代苏醒了……”这首诗的核心在哪儿呢？是“沉闷”还是“苏醒”？或者是结尾里用来修饰“犁”的形容词？引起思考的诗句犹如“拥抱着的”词，“要我们彼此属于/升向更高的冲突，言说更高的陷阱”（《词语磁场》，这本雅众文化版诗集便是以此诗标题命名的）。在三年前的兴凯湖作家班上，我重点分析过老多多一九八五年写的《冬夜的天空》。这首诗也收在《词语磁场》里。按理说东北人写冬天得天独厚，但是老多多写的冬天却别具一格，比如“雪花，就像喝醉酒的蛾子”，一个明喻（蛾子）套着一个暗喻（醉汉）。这种表达效果，要么来自妙手偶得的灵感（按照老多多的话说就是“它来给你就给你”），要么来自辛苦锤炼的修改（按照老多多的话说就是“写七十遍”）。不管过程如何，效果都是一样的。条条道路通罗马。说起修改，老多多可谓煞费苦心。比如诗集里的两首《从死亡的方向看》，两首《醒来》，两首《你在哪里》，乍看是一样的，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它们的差异。《从》诗，第一版十二行诗一段到底，第二版分为两节（5/7）。《醒》诗，第一版每行诗句不间断，第二版存在五处间断，如第一版“快好好地好好地”，第二版“快 好好地好好地”，“快”和“好好地好好地”之间空一格，节奏发生明显变化。《你》诗，两版只有一字之差，第一版“从你已无怨的那一边/也只比人高一点的地方/死亡，继续投入”，第二版“从你已无怨的那一边/在只比人高一点的地方/死亡，继续投入”。某些读者认为“也”“在”没区别，但对能工巧匠来说却有天壤之分。另外两首诗《锁住的方向》《锁不住的方向》也很相似，仿佛两面互照之魔镜，但又彼此相反甚至对立。在我看来，这是体现出一种对称而均衡的古典主义精神的。在《词语磁场》里，有三首写西尔维亚·普拉斯的诗引起我的好奇。《1988年2月11日——纪念普拉斯》是老多多为普拉斯祭日而写的诗。“这住在狐皮大衣里的女人/是一块夹满发夹的云”，这一普拉斯形象彰显着老多多对她的认知。五年后的《它们——纪念西尔维亚·普拉斯》具有高度的抽象性，同时又保持着具象性的通道，“像牡蛎”“可以孕育出珍珠的孤独”，“让他们用吸尘器//把你留在人间的气味/全部吸光，已满三十年了。”疑问来了，“他们”是谁？“它们”又是谁？十年后的《几经修改过后的跳海声中——纪念普拉斯》，大多数读者可能会发现，此时的老多多的情感比前两首诗表现得更为直接，“最纯粹的死，已不再返回”，而我可能会更留心这样的诗句，“一个影子，把日报裁成七份”。老多多对诗人凌越说过：“普拉斯是我热爱的，我个人评价特别高……因为我也是带有自白特征的。”后面的话其实是打开老多多诗歌之门的密钥。老多多写的多是自己。“……但是别批评/它们从不发光的那一面”（《没有》）。老多多写过三首《没有》，这一首《没有》，当得起“形式完美”这四个字。此外我还喜欢《钟声》的第八行和第九行，喜欢《不放哀愁的文字检查棉田》的迷人的音乐性，喜欢二零零一年《诺言》的五指男友回应一九八七年《当我爱人走进一片红雾避雨》的手指男友，喜欢这样的见解，“而每一行，都要求知道它们来自哪一个父亲”（《诗歌的创造力》），“创造，是无中生有的行动”（《制作一幅画》）。老多多一直行动着。2025.5.10.*原文转载自：深圳特区报 作者：桑克日期：2025-06-08《词语磁场：多多五十年诗歌自选集》多多雅众文化 | 上海三联书店雅众诗丛·国内卷中国著名诗人朦胧诗歌代表本书是著名诗人多多跨越五十年创作生涯的诗歌精选集。收录了多多从1972年至2022年间的诗歌作品，展现了他作为中国朦胧诗歌重要代表人物的诗艺成就和思想纵深。本书共分为五个辑章，涵盖了多多在不同创作阶段的代表作品。从早期的《大宅》《告别》《夜》等作品，到八十年代的《妄想是真实的主人》《吃肉》《解放被春天流放的消息》，再到九十年代及之后的《冬日》《葬母》《地图》等，例示了多多在诗歌创作上的探索与突破。一个个年代的猛兽在他的诗行里苏醒，既是理想如早晨般的生命之诗，也是哑默的，最终大音希声的剧场。主理人：方雨辰执行编辑：星月原标题：《桑克：管中窥豹读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