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是一篇一辈子在写的命题作文（组诗）
01.内裤
儿时
和父亲泡温泉
看到他内裤
已旧得有了破洞
就想起他
之前给我
一下买了七条
并对我说
男孩
每天从里到外
一定要
体面
02.抢宝宝
8岁那年雨水时节
父亲紧紧拽住
桥头遇见的
第一个男人
要他做
我的宝宝
在得知他
是北大毕业的
父亲又在红包中
加了好几张
百元大钞
03.父亲的礼物
家里上千册的书
大部分都是父亲给我买的
他工资不高
可我读中学时
新华书店一有新书上架
他就会陪我挑选
有时一买就十几本
就是到了大学
父亲每月都会
在给我生活费外
特意多加些买书的钱
如今我把书柜中间
最大的一格
放上父亲的遗像
每一次取书放书时
都能静静地
凝望他一次
04.批斗
批斗会上
爸爸怎样大声诵读
马雅可夫斯基的
《穿裤子的云》
又怎样被摁在
冰冷的水泥地上
这些场景
都是长大后
人们讲给我听的
我只记得
他每次被带走
妈妈总是在家
给我们兄弟姐妹
诵读他
年轻时写的诗歌
05.父亲的小提琴
父亲成了右派后
卖掉伴随他多年的
小提琴
买了一匹马
日晒雨淋拉板车
换来大米
有时他喝了点白干
会深夜独坐
摆出拉弓的姿势
哼上一曲德沃夏克
的《致新大陆》
06.父亲的眼泪
1980年春大
破旧不堪的家中
来了两名
组织部领导
摘掉父亲右派帽子
年近半百的他
泪水硬是没能止住
二十多年了
他有没有哭过
我真不知道
因为这是我平生见过
父亲唯一一次
像个委屈的孩子
07.又响又香的声音
父亲劳动回来
吃什么都
发出很响的声音
让你觉得很香
其实不过是
玉米稀粥
和一碟萝卜干
母亲说
他下放劳改前
是县上干部
吃相很斯文的
果真
父亲平反后
回到工作岗位
我家饭桌上
再也听不到那
又响又香的声音
08.回煞
父亲回煞那个晚上
风雨交加
但我知道他
定会回到他生活了
几十年的老房子
会留下脚印
告诉我他的转世
我不能入睡
也不敢入睡
深怕错过他离去的身影
就在一瞬间迷糊中
我听到一阵沙沙声
不知来自窗外还是屋内
点亮灯
什么也没有
我知道父亲回来了
他一定在床边
最后看了我一眼
09.写给父亲
十五岁
在你面前不再沉默的我
只听见你说
孩子
我老了
五十岁
跪在你墓前不再言语的我
只想对你说
爸爸
我还小
10.清明
推开房门
青色油烟中
父亲正系着围裙
在厨房一阵忙活
几样好菜
很快摆上桌
我俩边吃边聊过往
一瓶又一瓶，酒
一支又一支，烟
一抬头
我看见墙上
他的黑白遗像
边角已发黄
11.《我的爸爸》是一辈子在写的命题作文
小学初中那会儿
老师总要求写
《我的爸爸》
不会写就写他
举着我看坝坝电影
写他每天
灯下写诗的样子
二十多岁时
看到他退休在家
天天喝口小酒
给我讲他和妈妈的
爱情故事
我又忍不住写了下来
三十多岁我写下
他躺在病床
拉住我的手不放
四十岁那年
爸爸去逝了
我读着我写给他的
长长的悼词
如今我还在写
写无数次
梦中见到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