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斧钺
张新贵
晨雾还未散尽,梱背着行囊踏出家门槛时,露水在他青布鞋面上洇出深色的痕。子綦站在斑驳的门楼下望着儿子渐行渐远的背影,山风卷起他鬓角的白发,恍惚间竟分不清这是送别还是诀别。谁能想到,九方歅口中"与国君同食"的吉兆,正沿着另一条幽暗的轨迹悄然铺展。
燕地的官道蜿蜒如蛇,穿行在荒草萋萋的山径间。梱哼着家乡的小调,腰间的干粮袋随着步伐轻轻摇晃。当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时,林子里突然窜出几道黑影。寒光闪过,他还来不及惊呼,麻绳已深深勒进皮肉。强盗们的笑声混着林间的鸦鸣,惊散了最后一缕天光。
"整人难卖,砍了脚倒快当。"梱在剧痛中听见这样的话语,像毒蛇吐着信子钻进耳膜。锋利的斧钺落下时,他看见天边最后一抹晚霞,红得像母亲酿的梅子酒。剧痛袭来的瞬间,他忽然想起父亲曾说的"怪异征兆必有怪异行径",那时觉得迂腐的话,此刻却字字如铁,砸得他肝胆俱裂。
齐国渠公街的人声鼎沸与梱无关。他蜷缩在街角,断腿处缠着肮脏的布条,看往来行人匆匆。不知过了多久,有好心人送来残羹冷炙,肉块的油星在破碗里泛着光。这便是九方歅预言的"食肉而终"吗?他望着天边残月,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街边酒肆传来的说书声里,偶尔会提到某位贵人的宴席,珍馐美馔罗列如山,可那些热闹都像隔着层毛玻璃,朦胧而遥远。
春去秋来,渠公街的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发亮。梱靠着路人施舍的残肉,竟也熬过了一个个寒暑。每当夜深人静,断腿处的隐痛总会把他拽回那个血色黄昏。他终于懂得父亲当年的泪水——这所谓的"终其身食肉",原是命运开的一个残忍玩笑,是自由灵魂被囚禁的无声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