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歌／散文

时光的织机总在暗处悄然运转，以一种近乎虔诚的静默，编织着世间的沧海桑田。

它既没有江河奔涌时的浩浩荡荡，裹挟着千钧之势一往无前；也不似草木生长时的勃勃生机，以嫩芽破土的倔强宣告生命的力量。

岁月只是以一种细腻而隐秘的姿态，悄然爬上人们的眉梢眼角，在不经意间重塑容颜，更迭世事。

当你终于惊觉时光的悄然流逝，眼前的一切早已物是人非，恍若隔世。

记忆的指针轻轻拨回到往昔，带我回到幼时居住的城南窄巷。

那是一条充满烟火气息的巷子，青石板铺就的路面被岁月磨得发亮，蜿蜒曲折，仿佛一条沉睡的长龙。

巷口矗立着一棵老槐树，宛如一位饱经风霜的老者，静静地守护着这片天地。

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是何人所栽，也无从知晓它在这世间度过了多少个春秋。

粗壮的树干上，皲裂的表皮如同老人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每一道纹路都镌刻着岁月的故事。

每到夏日，浓密的枝叶便如同一把巨大的绿伞，将炽热的阳光遮挡在外，在地面投下一片清凉的浓荫。

在那片浓荫之下，常常能见到一位卖糖人的老者。

他总是安静地坐在一张小小的木凳上，面前摆放着一口古朴的铁锅。锅中的糖浆在小火的慢熬下，呈现出诱人的金黄色，氤氲着甜蜜的香气。

老人的双手仿佛被赋予了神奇的魔力，两根竹签在他手中灵活地搅动，糖浆便如灵动的丝线般被拉出，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眨眼间，这些丝线便绕成了栩栩如生的花鸟鱼虫、神话人物，引得孩子们纷纷围拢过来。

孩子们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那光芒亮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满是对这甜蜜艺术品的渴望与惊叹。

那时，我最要好的玩伴是邻家的阿三。

阿三生得黑瘦，身形单薄，却有着超乎寻常的伶俐劲儿。他的眼睛总是滴溜溜地转，仿佛藏着无数的鬼点子。

我们常常在老槐树下度过欢乐的时光，或是蹲在地上专注地打弹子，小小的弹珠在我们手中来回穿梭，在青石板上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或是在狭窄的巷子里你追我赶，欢笑声回荡在整条巷子。

阿三身手敏捷，跑得飞快，每次我都只能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望尘莫及。而他总会调皮地停下来等我，脸上挂着得意又灿烂的笑容，那笑容仿佛能驱散所有的阴霾。

他的笑声更是独特，清脆而响亮，如同铜铃在微风中摇曳，那悦耳的声音能一直飘到巷子的尽头，为平淡的日子增添了无尽的欢乐。

然而，命运的齿轮在不经意间开始转动，打破了这份宁静与美好。

阿三的父亲突然得了急病，病魔如同一头凶猛的野兽，无情地夺走了他的生命。一夜之间，这个家庭的顶梁柱轰然倒塌，也彻底改变了阿三的生活。

从那以后，阿三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再也没有出来玩耍。偶尔在街上遇见他，他总是低着头，脚步匆匆，眼神中满是忧郁与哀伤，曾经那灿烂的笑容和清脆的笑声仿佛被岁月一并带走了。

不知从何时起，槐树下那充满甜蜜气息的糖人摊也消失不见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巷子里虽然依旧人来人往，但总感觉少了些什么，那空缺的部分，让人心里空落落的，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后来，为了求学，我不得不离开家乡，踏上了远方的征程。

这一走，便是数年时光。再次归来时，曾经熟悉的巷子早已面目全非。

那棵承载着无数回忆的老槐树被砍倒了，原地矗立起一座崭新的小楼，现代的钢筋混凝土取代了古老的树干，显得格格不入。

阿三一家也早已搬走，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曾经的欢声笑语仿佛都被封存在了时光的角落。我站在老槐树曾经生长的地方，只觉一阵恍惚，仿佛置身于梦境之中。

那些夏日里聒噪的蝉鸣，糖人散发的香甜气息，还有阿三那如铜铃般清脆的笑声，都随着岁月的流逝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人忍不住想问：它们都到哪里去了呢？

前些日子，在城中偶然遇到一位旧时的邻居。闲聊之中，话题不自觉地转到了阿三身上。

邻居告诉我，阿三离开巷子后，为了生计，不得不去做苦力，整日在繁重的劳作中奔波。长期的劳累和恶劣的生活环境，让他不幸染上了肺病。

尽管他顽强地与病魔抗争，但最终还是没能战胜命运，在三十出头的年纪，便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听到这个消息时，我表面上平静如水，心中却泛起了阵阵涟漪。

只是到了夜晚，当我独自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明月，儿时阿三在巷子里等我追赶的模样，突然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那曾经熟悉的、如铜铃般的笑声，仿佛又在耳边轻轻地响起，带着一丝遥远的温度。

“岁月如歌”，细细品味，这话确实不假。

只是这歌并非总是欢快明朗的旋律，它时而低沉婉转，如泣如诉，像是在诉说着生活的艰辛与无奈；时而凄凉悲怆，如呜咽一般，倾诉着命运的无常与残酷。

而我们每一个人，在这漫长的岁月长河中，不过是其中一个渺小的音符，短暂地奏响，又悄然湮灭。

老槐树倒下了，承载着童年甜蜜的糖人消失了，曾经的玩伴阿三也离开了人世。

岁月却依旧以它那无声无息的姿态，不紧不慢地向前流淌着，将过往的记忆一点点冲刷，变得模糊不清。

唯有在偶尔的梦境中，我还能看见两个天真无邪的孩童在老槐树下嬉戏玩耍，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在他们身上洒下一片片斑驳的光影，那画面温暖而美好，仿佛时间从未流逝。

当我从梦中醒来，伸手触摸，枕畔已微微湿润。

那湿润的痕迹，是对逝去岁月的怀念，是对再也回不去的童年的眷恋，更是对生命中那些美好却短暂的相遇的不舍。